流庭桂

我的心已经是一片黄土

【凯源】二世祖(21)

第二十一章 王先生很无情

 

1934年的冬天下了很大一场雪,整个上海被银装素裹,黄浦江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,人走在上面都没事。各种船只被迫停在港口,几十个赤着上身的工人拿着巨大的铁锹破冰,麦色的皮肤被冻得通红。

 

沪西一片祥和的景象,从去年年底就开始热闹不断,洋人过了圣诞节又轮到元旦,过两个月又是中国人的节日。今年的春节刚好是二月十四日,王源说在国外也是一个喜庆的节日。他和王俊凯是不过洋人的节日的,今年除夕也是各自在自己的家里渡过了。初一到初七永远都是最忙的时候,他陪着父母走亲访友,吃了不少酒席。到了初八才有时间能和王俊凯见上一面。

 

二月中的天气还是很寒冷,王源套了件米色的披风,戴上皮手套,走在路上却依旧冷得发抖,张嘴就是一口白气。他按照约定去了学校里的教堂,王俊凯早就站在教堂门口等他。王源远远地就看见了他倚着教堂门口的柱子,双手插在他敞开的灰黑色的呢子大衣口袋里,笔直的裤腿衬着他腿型修长,笔挺的中山装穿上他身上十分合身。他仰着头,明眸星目,鼻尖被冻得粉红,脖子上围着的栗红色格子围巾分外显眼。

 

王源加快了步伐,一边挥着手,一边打算出声叫他。然而教堂里却走出来了一个女人,穿着红白色条纹的外套,手中拎着精致的皮包,藕荷色的丝质长裙宣告着它那高昂的价格。她在王俊凯身后叫了王俊凯一声。

王俊凯听到声响有些诧异的转过了头,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。

王源放慢了脚步,躲在了台阶下的石雕旁。近了他才看清那个女人的长相,竟然也是他认识的人。胡老板的女儿,胡佳欣。

 

“王老师,我喜欢你,和我结婚吧。”

 

王源没想到自己听到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,他有些尴尬地往里靠了靠,这种情况下他要是被发现了,大家估计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 

“我并不喜欢你。”王俊凯的声音不咸不淡,直截了当地回绝了胡佳欣。

“我知道。”胡佳欣的语气并不意外,“但是王老师有和我结婚的理由,像王老师这么有才华的人怎么能甘愿只做一个小小的中学老师。王老师您也有想做的事情吧,借助我家的财力物力便可以事半功倍。”

 

“胡佳欣,虽然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举动,但是我是老师,关照学生只是我的职业操守。你还小,在这方面的想法实在太冲动了……”

“我已经十七岁了!还有我已经毕业了,不再是您的学生了。”胡佳欣的声音升高了些。

“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学生。”王俊凯面无表情地说道,他的毫不犹豫镇定得吓人,像是从来都没有经过过多的思考就脱口而出。

 

胡佳欣的眼中藏着黯然的情绪,她低着头,轻声道:“王老师,您还记得吗?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,整个天空都是灰色的。你突然从前门走了进来,打开了教室里的灯,说你是来代课的老师。那一瞬间,整间教室都亮了。我的世界也亮了,您就站在我视线的中央。”

 

王俊凯说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他的声音无比正直,“你走吧,我还在等人。”

 

胡佳欣看了他一眼,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,跑下了台阶。王源不由得朝王俊凯看去,王俊凯站在原地,眸子里不带一点温度。王源熟悉王俊凯那个眼神,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于他的世界里,在那高耸的铜墙铁壁里,尽是虚无。

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等着王源,王源等了一会才走了出去,假装自己刚刚才到,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根本没有看到。

 

王俊凯看到他走了过来,露出了一个微笑:“你怎么才来啊。”

王源假意看了眼手上的表:“迟了十几分钟。我错了,过会我请你吃饭。”

“好啊,我刚好把钱包忘家里了。源公子你救人于水火之中啊。”

王源盯着王俊凯的笑容,脸色刷得一下变得煞白,王俊凯丝毫没有提起刚才发生的事,那些告白完全没有影响到他。王源突然觉得有些陌生,刚才在这里的王俊凯好像离自己的印象甚远,导致自己都捉摸不透那模糊的距离,以为那是错觉。

 

王源收了收风衣领子,转移话题道:“我想进去看看。”

王俊凯看了眼身后高耸的建筑物,道:“你是基督教徒?”

王源笑了笑:“只是在伦敦也去过几次教堂,突然有些怀念罢了。”

 

两个人走了进去,正前方的耶稣像庄严神圣,墙上的五彩玻璃窗在冬日格外澄净,像是自身在发着光一样。神父此刻不在,整个教堂十分空旷,回荡着脚步声,王俊凯和王源并排在椅子上坐下,王源侧过头看着王俊凯,问:“怎么做祷告?”

 

王俊凯拉着王源的双手,十指交叉,放在王源的胸前。

王源感受到王俊凯的掌心冰凉,也许他是在外面待得太久了。王俊凯低着头,说道:“大概就是赞美一下上帝,阿门。”

 

王源噗哧一声:“你这教得也太马虎了。”

王俊凯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其实不知道。”

“你明明是教会学校的老师。”王源说,“你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上帝吗?”

王俊凯没有说话,他的目光对着耶稣像,艰难地扯了扯嘴角。王源知道王俊凯是不相信的,他又问道:“那你平时在学校里是怎么瞒下去的?”

 

“就是遇到祷告的时候,和大家一起随便地念几句,人那么多,他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。”王俊凯说,“耶稣对于他的信者来说只是一个倾诉的对象,无论是忧愁,快乐,烦恼,罪恶……人生明明是由自己决定的,却要将这一切告诉一个虚构的第三方企图得到他的指引和力量,你觉得呢?”王俊凯看向王源。

 

王源低着头,放下了手:“信仰就是为此存在的。它平时不起眼,可是在你艰难的时候,痛苦的时候,就是支持你活下去的动力。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有限,对于基督徒来说,上帝就是救赎,就是信仰,就算世人都不原谅我的时候,那个依旧会理解你,包容你的存在不会离你而去。”

 

“没有什么是永远存在的,分子永远在运动的过程中,事物经过时间改变结构成为另外的东西。记忆随着脑细胞死亡而消失,历史则与真实存在着出入。因为人是善变的,就像今天的我,以后还会存在吗?”王俊凯说着,看着自己的双手,他眨着眼睛,眸中有说不尽的情愫。

 

王源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王俊凯的手背,依旧好凉,那份冷意像是朝自己这边传了过来。这样鲜明的感受,王俊凯这样的存在在他心里是多么的深刻。的确,人是一直在变的,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有什么上帝,但是他相信某些东西是存在的,就算死亡也不会将此毁灭,会一直让他感受到生命的尽头,永远存在。

 

“一看你就没有和女孩子相处过。如果你在一个女人面前说世上没有永恒,和说我不打算和你结婚有什么区别。”王源有些嫌弃地看着王俊凯,“天冷的时候,你该握住我的手。”

王源说完,拉住了王俊凯的手。

 

王俊凯忍俊不禁:“到底谁是女孩子?”

“都不是。不过我那么主动,你勉为其难地当一下好了。”王源笑道。

王俊凯的手指穿过王源指间的缝隙,紧紧扣在一起。他突然说道:“你知道吗,基督教反对同性的。”

王源满不在乎地说道:“他怎么想关我什么事,反正我也不信他。”他哆嗦了一下,“好冷,好冷。”

 

“你的手套呢?”王俊凯问。

“对啊,手套呢?”王源装傻充愣。

王俊凯握着他的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,说:“好了,现在你满意了?你的手明明一点也不冷。”

 

王源笑而不语,靠着王俊凯的肩,心想,太好了,他感受到了我的温度。

 

王俊凯和王源在外面吃了晚饭,回到了他们的房子里。王俊凯租住的地方本来条件就不是那么好,冬天更是难熬,被子冷得像冰疙瘩,房间里充斥着阴寒的气息。王源蜷缩着腿,把整个身体都贴在了王俊凯的身上。

 

床边的火炉里冒出来的烟熏得他睡不着觉,他只好熄了,全靠抖动发热。

王俊凯一直醒着,听着王源一阵折腾,他转过身来看着王源埋在枕头里的脸:“你是不是太冷了。我不是和你说让你回家……”

“我,我没觉得冷。”王源逞强道,“就是你知道的,一开始睡,被子都太凉了,过一会就好了。”

“可是我觉得冷。”王俊凯挪了挪脑袋。

 

王源有些心虚:“火炉刚被我关了,我去把它点起来。”

王俊凯抱住王源,说:“你别动了,现在好点了没有。”两个人的身体靠得更近了。

王源的额头抵着王俊凯的肩膀,王俊凯自己身上也没多少热,王源知道他们两个都冷得不行,王俊凯却没让他自己点火炉了。

他闷声道: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。”

王俊凯笑:“我知道。”

 

两个人就这么冻着,睡了过去。半夜王源被窗户缝中漏出来的冷风吹醒了,他口干舌燥的想要喝水,被窝里好不容易暖和了,根本不想钻出来。王俊凯闭着眼睛,呼吸均匀,一只手依旧环着自己的身体。

王源思前想后,还是决定自己起来,他轻手轻脚地挪开王俊凯的手臂,拉开被子颤抖着下了床。他走到厨房里,摸着黑找到了水壶,灶台他是一次也没用过,不过烧水不就那么回事,点燃柴火,把水接满放到火上烧,应该挺简单的。

 

他走到角落拿了一把枯枝,划拉了一根火柴,结果刚好看到一只老鼠从柴火堆里窜了出来,王源吓得手一抖,火柴就掉到了柴火堆上。王源慌乱得上脚去踩,老鼠却好死不死得还在他脚边转悠,他踩了好几下才把火苗踩灭。

 

老鼠吱了一声,王源又是一阵跳脚,撑着灶台往上跳,结果用砖垒起来的灶台就塌了,王源坐在转头堆里,身边老鼠还在吱吱地叫。

灯突然被打开了,王俊凯披着衣服站在厨房门口,王源惊恐万状地看了王俊凯一眼,连忙转过头去,老鼠见到光,马上往阴暗的小缝里钻,转眼就消失不见。

 

王俊凯上前,想要拉王源起来:“你还好吗?”

王源甩开了王俊凯的手,王俊凯一愣,王源自己也愣住了,他抹了抹脸上的灰,却让自己的脸变得更花了,他的眼角噙着泪,沾着烟灰糊的满脸都是,别提有多狼狈了。

 

“对,对不起。”王源知道自己把脾气发在了王俊凯身上,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站了起来,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。

 

王俊凯拿着湿毛巾替王源擦脸,冷水冰了王源一脸,王源也不吭声,老实地让王俊凯擦着。

 

王俊凯放下毛巾,打开水龙头洗着自己的手。

两人无话,王源抬起头,只见王俊凯笑得有些无奈:“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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